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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振宁:我的治学经历与体会


时间:2018-08-30作者:杨振宁

  半个多世纪以前,我曾经过武汉,再经广州、香港、海防,绕道到昆明,那个时候我15岁,念高中二年级。当时的武汉是满目疮痍,因为日本人已经打过南京,所以沿江有很多逃难的老百姓,还有许多溃不成军的国民党军人,所以当时武汉街面上非常之混乱。

  1938年2月,我们家到了昆明,我在当年秋天进了西南联大,在西南联大念了4年大学、2年硕士学位。这6年时间,在我一生的学习历程中具有决定性的影响。我曾多次地回想过这段时问,我觉得我得到了西南联大师生努力精神和认真精神的好处。

  1945年我到美国芝加哥大学念博士学位。当时芝加哥大学的物理系是全世界最有名的, 我选芝加哥大学最主要的是因为费米教授在那里执教。费米教授是20世纪一位大物理学家,也是历史上最后一位又会动手,又会做理论研究的大物理学家,他在两方面都有第一流的贡献。1942年他在芝加哥大学主持建造了世界上第一个核反应堆,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芝加哥大学当时是人才济济,另外有位非常重要的物理学家,叫做泰勒。泰勒当时只有三十几岁,已经是位很有名的物理学家,后来更有名了,人们称他为“氢弹之父”。 在芝加哥大学的两年给了我另外一个非常好的训练。我常常回想我在芝加哥大学的训练和我在昆明西南联大的训练。在我一生的研究过程中,这两个训练最具有决定性的影响,而且是不同的影响。

  怎么讲法呢? 在西南联大的学习,给我的物理学打下了非常扎实的根基,我把这种学习方法取名叫演绎法。什么叫演绎法呢?就是从大的原则开始,从已经了解了的、最抽象的、最高深的原则开始,然后一步一步推演下来。因为有这个原则,所以会推演出结果。比如说热力学第一定律、热力学第二定律。这个推演的方法,如果你学得好的话,可以学习前人已经得到的一些经验,一步一步把最后跟实验有关系的结果推演出来,这样可以少走弯路。

  到芝加哥大学以后很快就发现,芝加哥大学物理系的研究方法跟昆明的完全不一样。费米和泰勒他们的注意点不是最高的原则,这并不是说他们不懂最高原则。这些是已经过去的成就,他们不会忘记。可是这些不是他们眼中注意的东西。他们眼光中随时注意的东西常常是当时一些新的现象,而他们的研究方法是先抓住这些现象,然后从这些现象中抽出其中的精神,可以用过去的基本的最深的原则来验证。我把这取名叫做归纳法。

  比如,泰勒教授常常有很多新的想法,其中很多是错的,而他不怕把他错误的想法讲出来。他跟你讨论的时候,如果你指出他的想法有什么缺点,他很快就会接受;然后通过跟你的讨论,这些想法就会更深入一层。换句话说,他对于他不完全懂的东西不是采取害怕的态度,而是面对它、探索它。这个对于我有很大的启发。

  1949年夏天,我从芝加哥大学去了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这是世界有名的研究机构,里面没有研究生,教授也非常之少,大概一共二十几人,其中研究物理的四、五个人,研究数学的七、八个人,剩下还有几个研究历史的、考古学的。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跟普林斯顿大学没有关系,这两个机构都在同一个小镇上,是两个完全独立的机构。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最有名的人当然是爱因斯坦。我在普林斯顿的时候,爱因斯坦已经退休了,不过他每天还到他的办公室去。当时物理方面有三、四个博士后,我是其中之一。我们都不太愿意去打扰这位我们都非常尊重的老物理学家,不过他有时候作的演讲我们都去听。

  我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前后待了17年,这17年是我一生中研究工作做得最成功的17年。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有很多非常活跃的、从世界各地来的、工作最好的年轻人。我们有激烈的讨论和辩论,也有激烈的竞争。

  到1965年,我的一位朋友叫做托尔,他曾是马利安大学物理系的系主任,他的行政能力是很强的。1965年纽约州的长岛成立了一所新的大学,叫做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所以就请他做了非常年轻的校长。他对我说,希望我也到石溪去,可以帮助他一起创建一所新的以研究工作为主的大学。我在石溪的29年间,我所主持的一个物理研究所有许多的博士生毕业,另外有很多的博士后,他们都是我的学生。这些博士和博士后现在都纷纷到世界各国去了,他们都建立了新的影响以及收了自己的学生。这些学生分散到各个地方去,可以增加彼此观摩、学习的机会。

  常常有同学问我,说我们将要得到博士学位,或者正在做头两年的博士后,应该做什么样的题目,是大题目呢还是小题目?我对他们的回答是,这个问题很重要,而且我在做研究生的时候,也问过费米。费米的回答很清楚,他说,他觉得大题目、小题目都可以想,可以做,不过多半的时候应该做小题目。如果一个人专门做大题目的话,成功的可能性可能很小,而得精神病的可能很大。做了很多的小题目以后有一个好处,因为从各种不同的题目里头可以吸取不同的经验,那么,有一天他把这些经验积在一起,常常可以解决一些本来不能解决的问题。这一点,我自己就有很深的感受。

  (节选自杨振宁.我的治学经历与体会.高等教育研究.1995.(5):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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