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院士口述故事是通过院士口述、组织访谈、史料编纂等方式,以挖掘整理广大院士在科研生涯中亲身经历的中国科技界的重要事件、所承担的重大创新成果以及为国家科技事业作出的贡献为重点,以“小故事”的呈现方式,通过多媒体相结合的传播形式,面向公众传播,弘扬科学精神,展示科学家风范,扩大中国科学院和学部的社会影响。

於崇文:学风·基础·精神


1996年,於崇文院士在攀枝花钒钛磁铁矿工作期间指导学生考察含矿岩体的岩石--地球化学特征。(图片来源:中国科学院院士文库)

创新型人才培养的问题,在我们国家是作为人才强国的一项很重要的策略,实际情况谈起来很复杂。总体看来,我觉得从人才的培养,或者从科技人才的水平来看,建国前有些时候还是比较深入的,领域范围也比较宽,不仅仅在科学技术领域,还有人文科学方面,都有比较明显的人才群体出现。现在很杰出的人才也是有的,但是在平均意义上讲,好像不是很突出,恐怕这跟整个社会的进展、社会条件、国家政策、对人才的需求等方方面面都有关系。当时这些条件配合得比较好,可以把年轻人的兴趣、潜能发挥出来,在这种条件下,很可能就呈现出来这些现象了。就当前状况而言:

一、学风亟需切实改进

改革开放以来,由于受急功近利的社会风气影响,老师们在学术研究、教学研究方面下的功夫不如从前,相反,其他方面的吸引力比较大,难以平心静气、全力以赴地开展科研教学工作,这导致现在一些教授的科研教学水平有所下降,进而造成了高校教学质量的下降。比如现在高校学生的培养,本科生多局限于老师教授的内容,钻研探索的很少;研究生缺乏淘汰机制,名义上是研究生,但独立开展研究的能力没有被真正培养出来;博士研究生方面,往往是“博士不博”,知识面不够宽泛,毕业之后难以独立组织研究工作,独立进行开创性的研究。

在建国初期的时候我们采取的是苏联体制,虽然存在缺陷,但是它很规范,比如每一门课程都有教学大纲和相应的教学小组,小组主讲人需要试讲,有意见及时修改,这些都是规定的程序。然而现在的教学过程中这些环节都没有了,那用什么衡量教学质量呢?

此外,就我个人的学习经历来看,我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在西南联大和北京大学上学,这对我的学术生涯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特别是蔡元培先生在北京大学提倡的八个字“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对我影响非常大。我认为人才培养应该营造一种氛围,就是“思想自由、兼容并包”,需要有一个自由思考的学术环境。现在的情况是不同领域、不同学科、不同研究方向、不同课题的科研人员之间交流比较少,缺少相互启发、相互促进,这导致现在的很多研究人员研究视野比较窄。

二、基础能力培养尚需加强

人才的水平,实际上是从小学、中学、大学,或者直到参加工作以后,逐步累积起来的,是一个总和。如果一层一层都有很严格的要求,那么这个人知识基础肯定比较好,思想比较活跃。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同,拿外语来讲,博士生写论文的英文摘要,不是那么很通顺的,这不是个别现象。再比如说现在要求有SCI论文,但是他达不到这个水平,一方面是学术水平不够,还有一方面就是外语水平不够。现在变成是形式上投出去了一篇文章,但实际上是别人帮他做的,不是他真正的水平。这就考验出来人才的质量问题。这一环我觉得非常明显,就是现在外语水平、基础学科的水平,还有人文科学的水平有所欠缺,这种状态亟待改变。

就外语学习而言,现在的教法、学法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我高中时代是在上海,那是一所百年以上的名校。英语有好几位老师教,有一位老师教现代英语,有一位老师教文学,另外有翻译(中、英互译),还有英文的修辞学。而且高中的课程,除了国文以外,全部是原版的英语课本。高二是国外中学的教科书,到了高三就是大学的英文教科书。这样的话,从学科本身和语文难度上,到了大学就没有什么大的困难,只要把专业部分补上去就可以了。紧跟着就是第二外语,也是必修的,如果有空余时间,还可以自己去学第三外语。这种情况下,学生的知识面就比较广,而且最重要的是基础打得好。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等到从中学踏进大学的门槛,在专业方面就会放开视野,接受许多新东西。

我跟我的学生讲,我来考察你的英语,随便给你一个句子,你要把这个句子里每一个词,在文法上起什么作用,都能够讲出来。能做到这样的话,他就既可以正确地阅读文章内容,又能够正确地表述,既可以听得懂,又能够说得出来。还有个人的努力也很重要,我自己学习的时候,如果对一个字的读音没有把握,或者意思不是太确切,我一定会翻字典,查清楚这个字有几个音节,它的主重音、次重音在哪里,等等。

我读高中的时候,还有英文工程字训练。现在看起来好像这个事是多余的,其实完全不是。我写《地质数学》的时候,全书里边都是数学公式。当时还有我的学生来帮我抄写,但他们写的公式各式各样。我要求他们空出来,全部公式由我来写。因为他们写了我再改的话,要做许多无用功,另外又要撕又要贴的,反而费工夫,浪费许多时间。所以不能轻视小事,实际上人不要好高骛远,似乎想到创新就会创新,完全不是这样,必须得有很完整的储备。人的能力、智慧达到一定水平,可以自如地发挥出来,需要什么东西,自己感觉不难,我能做到。那么精力花在什么地方?就是去思考,去探索,去想象,去做你感兴趣的事情,往往是这样。

1996年,於崇文院士(中)和年轻教授研讨工作

(图片来源:中国科学院院士文库)

三、强调基础研究的特殊重要性

在我的工作里面,我一直强调基础研究。科学研究方面,学校做报告的时候总是总结,今年我们有多少亿、多少千万研究经费,这些数字看上去很荣耀,好像我们的研究工作开展得不错,事实上研究经费多不等于学术水平就高了,要看经费怎么用法,用到哪里去。实际上真正申请的项目很多是生产性的,我觉得对学校来讲,应该参加跟生产有关的项目,但是还要更多做一点应用基础项目和基础研究。为什么呢?我们做的工作针对国家需求,不等于说基础研究就不针对这种需求,也许它的后劲更大,推动力更大,而且培养人才应该更多做一些基础研究。所以我一直主张,项目可以去申请,但是不要只看钱的多少,或者看申请的难度。研究生基础打好了以后,才有可能加强基础研究,这样的话水平就可以向上提升了。所以我认为,一个国家的研究水平当然是科学和技术并重,不过更核心的是它在科学的实质上达到了什么水平,或者基础研究达到了什么水平。

从基础研究水平来看,从低到高,总体上可以划分为四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把实际观测的结果加以总结,写一个总结报告,这容易做到;第二个层次,把观察到的现象去粗取精,经过筛选,然后再经过演绎、归纳,这个层次稍微高一点,有时候也能提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第三个层次带有基础理论或基本规律的内容,实际上已经具有理论性了,但这个理论性有一个涵义,就是它有包容性,有普适性;第四个呢,再提高到数学表述的层次,还有哲学的思维,那就是更高的水平。我感觉,我们现在的项目第二个层次比较多,再提高一点的,就比较少了。原因就是人才的素养没有达到要求,还不能独立进行开创性研究,达不到第三个水平。

四、创新源于扎实的基础和不懈的努力

学习的基础要打得很扎实,一点不能含糊,不要好高骛远,应该是踏踏实实,一是一,二是二,我们需要的是这样的人才。打基础的时候不要总去想我要达到什么水平,而要多想一想你自己真正“掌握”了多少知识和技能,是否打下了扎扎实实的基础。一个人的实际水平并不取决于其主观愿望,而必须通过刻苦学习,一点一滴的积累。创新需要许多知识、许多能力、许多想象力,这方面的储备应该是很充分的。有了这个基础以后,我自己的总结是16个字:“学习思考、锲而不舍”,这8个字是学习方面的,它意味着你会很辛苦,要求很严格,不懂的一定要想法子弄懂,而且不要轻易去请教,自己能解决的话自己来解决,到自己觉得比较满意了,再换一个题目来考虑。然后“探索创新、攀登不息”。我自己一生的总结就是这样16个字。

我觉得灵感是有的,但它不是主观的意识,它是物质的。就是因为长期的思考,它实际上是一点一点、日积月累地累积起来的,自然而然,到了一定的时候就发生质变了。这跟有一种情况相反,就是在知识和能力还不够充分的时候高喊创新。我不是为创新而创新,实际上在做进去的时候,问题本身就会告诉我怎么往前走,走到这步需要什么东西我会知道,不能说是融会贯通吧,也可以做到路路通。

(节选自《科学与社会》,2013,3(03):1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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