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日期:2021-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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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中关村,紧邻“北四环西路”北侧,有中国科学院的一个住宅小区。在高过楼顶的杨树枝叶的掩映下,小区里有东西向一字排开的三座三层住宅楼:13、14和15号楼。这三座楼始建于20世纪50年代初,虽然现在已经十分陈旧,在当时却是中国科学院特批、特建的“特楼”。这三座“特楼”,当时是为中国科学院的一批顶级科学家特别建造的。在后来被授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的23位科学家中,就有杨嘉墀、钱学森、王淦昌、赵九章、钱三强和郭永怀6位曾经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构思了我国“两弹一星”的发展蓝图。“特楼”的住户里,还有中国现代著名科学家贝时璋、秉志、童第周、钱崇澍、陆元九、屠善澄、赵忠尧、杨承宗、张文裕、汪德昭、陈宗器、尹赞勋、顾功叙、傅承义、黄秉维、叶渚沛、柳大纲、郭慕孙、熊庆来、蔡邦华、戴芳澜、邓叔群、陈世骧、吕叔湘、罗常培等人。
  生物学家贝时璋先生1955年住进了14号楼,与物理学家钱三强和何泽慧夫妇住对门。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事过境迁,三座“特楼”里原有的老住户,有的已经辞世,有的搬出住进了新居,三座老楼的显赫身份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到2009年,惟有106岁的贝时璋先生和96岁的何泽慧先生,依然在这里对门住着,从房屋的外观到室内的陈设,岁月的痕迹随处可见。
  当贝时璋先生过了百岁生日之后,每逢星期三的上午,我总要在10点钟准时来到“特楼”贝时璋先生的家。贝时璋先生是最年长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名誉所长,而我则是先生与院、所间的联系人。先生还是细胞重建研究组组长,我是先生的工作助手。每周的这一天是先生和我讨论工作的日子。一生中,少享受、多奉献、进行科学研究是先生最大的快乐。百岁寿星贝时璋先生,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工作依然是他每天最快乐的事情。每到讨论工作的这一天,先生总是提前到客厅就坐。我一到,随着我的问候声,先生也总要起身和我握手,热情而和蔼地说:“王谷岩同志,你好!”而每当工作结束我离开时,先生又总是起身和我握手,还要送我到门口,和我道别:“王谷岩同志,再见!”我是先生的学生,又是他的助手,可多年来先生一直这样称呼我,一直是这样的和蔼、这样的亲切。不仅是对我,对于任何人,不论是领导、同事、朋友,也不论是学生、下属、小辈,或是来拜访他的少年儿童,先生都无一例外地热情问候、热情接待。步入百岁之后,贝时璋先生还在做着两件工作:一件是继续对他建立的“细胞重建学说”及与之相关的重要生命科学课题,进行深入的理论探索与研究。先生说,他要把进行这项工作的思路和探索研究得出的认识作为“备忘录”,交给研究所和国家,希望对一些科学问题的探讨与发展有所用处。另一件是回顾和总结他从事科研和教学工作80年来的心得体会与经验,以及他创建并长期领导生物物理研究所的治所思想与实践,先生把这件工作称为“回忆录”,并同样也要把它交给研究所和国家。
  贝时璋先生是我国实验生物学的开拓者之一。从在德国留学时起,他就一直从事实验生物学教学和研究工作,研究内容包括细胞常数、细胞再生与细胞分裂等,都取得了显著成就。始于20世纪30年代的细胞重建的研究工作,是他一生当中最重要的研究工作,首次发现了细胞的繁殖增生存在另外一条途径——细胞重建。2003年10月10日,是贝时璋先生的百岁寿辰。在那之前,先生用了两年半的时间主编完成了他的《细胞重建》论文集第二集,并于2003年9月由科学出版社正式出版。《细胞重建》论文集的第一集,已于1988年12月出版,收入论文24篇,报道了细胞重建的基本情况:细胞分裂不是细胞繁殖增生的惟一途径,细胞重建是与细胞分裂并行存在的另一条途径;细胞重建在自然界广泛存在,只要具备组成细胞的物质基础和合适的环境,都有可能发生细胞重建或核重建。《细胞重建》论文集第二集收入的18篇论文,是先生从未发表过的20多篇论文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报道的是对细胞重建本质的探讨,重点在于细胞重建的诱导和模拟的研究结果。这两集论文集,收入了贝时璋先生和他的研究组1970年以后、历时30年研究工作的主要研究论文。正是根据这些原创论文,贝时璋先生提出了一套完整理论——“细胞重建学说”,向有着100多年历史、被视为“金科玉律”的传统细胞学说提出了挑战。
  贝时璋先生享年107岁,他的人生跨越了整整一个世纪,经历了几个时代,见证并参与了新中国科学事业的发展与繁荣。他曾是浙江大学和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系主任、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生物教学部主任,被人们尊称为一代宗师,为国家培养了一代代科技人才。他是1948年第一届中央研究院院士、1955年首批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1993年改称院士),他参与了中国科学院及其学部的建立,他高瞻远瞩、倡导学科交叉,开创了我国的生物物理学和宇宙生物学。他勤勉业精,1928年25岁时获得德国图宾根大学博士学位,他在教育和科学生涯中取得的学术成就赢得他的母校的厚爱,图宾根大学又先后为他颁发了四张博士学位荣誉证书,德国政府还授予他“惟一学术公民”称号,他得到了举世无双的殊荣;在太阳系中,有一颗闪烁的国际永久编号36015的小行星被命名为“贝时璋星”,昭示着他为科学发展做出的卓越贡献。
  贝时璋先生的人生是科学的人生,他视科学为生命,他要做一个“真实的科学家”。他说:“一个真实的科学家,是忠于科学、热爱科学的;他热爱科学,不是为名为利,而是求知识、爱真理,为国家做贡献,为人民谋福利。对科学家来说,最快乐的事情是待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或在图书馆里看书。”
  人到老年,会经常回忆往事。2006年的年初,贝时璋先生对我说,他3岁时开始记事,当2006年的10月他满103岁时,一生中100年经历的重要的事情他都记得。我说,如果写出一篇《清晰记忆100年的科学老人》的文章,很多人一定都喜欢去读。听了我的话,他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当我坐在贝时璋先生的身旁,静静地注视着这位从浙江宁波走出来的百岁科学老人时,脑海中会闪现出镇海渔村里那个沉默寡言的乖少年,那个走在图宾根大学城里、被德国同学昵称为“Pai bub”(贝娃娃)的有为青年,以及那个在讲台上和实验室里的一代宗师和科学大师的一个个身影。当我握着先生有力的双手的时候,仿佛触摸着他那厚重的世纪人生。当我聆听他对重大生命科学问题思考的时候,我真真切切地领悟到了一个真实科学家人生价值之所在。
  贝时璋先生笃实敦厚、学识渊博、治学严谨、德高望重。他在科学上的远见卓识和旺盛的生命力,感动着每一个和他接触过的人。立身高处,德行高洁,自能声名远播。正如浙江乡贤、唐代名重一时的诗人虞世南诗中所云:“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王谷岩
2009年10月于北京中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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